新月又如眉。長笛誰教月下吹。樓倚暮云初見雁,南飛。漫道行人雁后歸。
意欲夢佳期。夢里關山路不知。卻待短書來破恨,應遲。還是涼生玉枕時。
這是一首抒寫離思的懷人之作。
上片以時景起筆,而歸結于情思。“新月”頗有與“故人”暗成對比的意味,“如眉”則是不圓之意,暗點離思主題,愁上眉間?!坝帧笔谴司爸畤@,表明她已歷見多次,既狀時間之長,亦隱隱透出觸目經(jīng)心、怎堪又見的苦澀?!罢l家玉笛暗飛聲”(唐李白《春夜洛城聞笛》)恍惚間,耳際晌起聲聲長笛?!罢l教”表面上探尋的是月下吹笛的緣由,實則卻在千般埋怨它的不是時候,或許是因為不忍它“與倚春風弄月明”(十牧《題元處士高亭》)的歡樂情調,也或許是因為不忍它“何人不起故園情”(李白《春夜洛城聞笛》)的愁傷動思,無論為何,此二字一變客體為主體,顯示并非她有意聞笛,而是笛聲無端相擾,牽動其離愁別恨?!皹且小眱删鋵懫渌姌O具層次感,獨倚高樓,先是看到天涯盡處一片“暮云”夕景,繼而蒼茫云間“初見”斑黑點點,爾后逐漸清晰擴大為可識別的“雁”,繼而在雁過后醒覺它們所循的方向,點破時節(jié)?!澳巷w”兩字獨為一句,語音短促似結未結,仿佛狀寫了、也涵括了她凝眸追蹤群雁行跡的整個時間過渡,直至影蹤全無。“漫道”語極失落凄婉,別說希冀行人雁前歸,怕是連“行人雁后歸”也是一種徒然空盼。本片先由所見引其思,旋即思緒便被聲音中斷;再由所聞引其思,旋即思緒又被景物中斷;復由所見引其思。幾經(jīng)轉折,悱惻漸深,最終轉入沉沉的哀傷。
下片以情思起筆,而歸結于時景?!凹哑谟臅捎朴疲瑝魻壳橐蹘讜r休”(五代顧《浣溪沙》),她已不敢奢望現(xiàn)實中的“佳期”,唯有寄望于托夢圓愿,“意欲”表示她退而求其次的轉念,也存了但求稍解離愁的期待,可卻偏偏連這小小渴望也無法得償。人說“天長路遠魂飛苦,夢魂不到關山難”(李白《長相思》),而她雖不畏“關山路”苦,奈何“不知”關山路!現(xiàn)實夢境兩頭空,離恨已不可能由“佳期”來解,那么就只能再退一步等待千里之外的尺素?!岸獭笔且煌嗽偻耍磺缶d綿情話,但求只言片語便于愿已足;“破”狀她極欲消除、從此遠離別恨,一至于要將之徹底粉碎使其無法重拼再生;“卻”又是一個滿懷希望的期待之辭。然而“應遲”,這短書必是遲米的肯定判斷,似乎出于她過去的經(jīng)驗?!棒稣砝洳粍偾椤保櫋朵较场罚ㄑ沩戇b天玉漏清)),等到那“短書來”,又已然是秋意深重寒侵閨衾的“涼生玉枕”時了。至此退無可退,“還是”兩字,蕭冷無邊,思量無盡,幽怨無限,神傷無已。
該詞的一大特色,在于隱括大量前作前事,或詩境、或詞句、或意象、或典故,但又不將之凝用一處,而散融于全篇,彼此呼應,互為伏筆,息息相關卻又不著于形,而其佳妙處,更在以虛字點化、提挈全篇,緊松斂放之間,不僅使前人興象渾化如一、渾化盤如己,更曲盡心念情緒之婉折深綿,抑揚頓挫,味中有味。(郭思韻)